寂寞芳心小姐情系乡村

young and damned and fair

姊嫁之日

费玉清/张菲,斜杠有意义。民国pa,菲哥性转,脑补成董娘我没意见



姊弟三人中,彦明竟最早宣告订婚。彦亭以为是玩笑,他的明姊最爱吹牛。这确确实实是真话,彦亭还是被当了傻子(总是这样)。

琼姊大概是下定了不嫁的决心了,明姊走进婚姻该是表率。明姊只比琼姊小一岁,都是具生机的新青年,老大早东渡留日学成,专注起歌手的事业,平日总看不见她,却常仗义地寄钱给余下两位。明姊只穿梭在舞场咖啡厅,手夹一根香烟,学着克劳馥呼朋引伴。

彦亭十三四岁猛地开悟前,常缠着明姊要一同去看电影,姊姊臂弯中总有个西装革履的得意青年,若看的是喜剧,姊姊非要笑倒在人家的肩上,可如果是悲剧,彦亭习惯在朦胧泪眼中偷看姊姊,她这时不再倚仗在青年的西装上了,要看一眼身边的男伴,再若无其事地迅速瞥一圈其他看客的反应,随着便太息,掏出手绢发出些细碎的呜咽,可彦亭瞧她全无半点眼泪。赌气时,彦亭说下次一定要揭发这把戏,只换来姊姊一声哂笑:“那我不再带你去电影院就好了!”

她是这样叫人恼的女人,说她薄幸,可她从不认真地谈一场恋爱,男人们也乐于投身这点到为止的游戏,说她贤淑,从未听过哪个贤淑的女人这样地顽皮,好像对自己的声名毫不在意。她一周烫一次发,唯独钟爱黑人一样蜷曲的细卷,也许只有在发式上她最专情,彦亭被银幕上嘴对嘴接吻的西洋男女惊得魂飞魄散、面红耳赤时,姊姊肯定在与男伴亲密地交头接耳,快乐时还主动送上面颊,让对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kiss。

明姊是彦亭对女人的最深刻的认识了,美国电影中的男女相爱太迅速、太轻浮,彦亭懵懵懂懂,对此不甚认同。恋爱的起因与过程是雷同的,结局倒能细分很多,悲剧中受难的总是女人,要为错误的爱情付出青春乃至性命,喜剧中遭罪的却换成男人了,所谓遭罪,到底不过是几个耳光,两颗白眼,换来的总是女人的倾心与观众的笑声。他偶尔会想,将来我的恋爱到底是悲是喜?假若并不知道爱人所咽下的悲苦,那岂不一直将是单向的喜剧了么?

上了中学,眼见班里流行起各样的杂志小说,彦亭自然按捺不住,逐渐也在书中补充上从未拥有过的恋爱经验。有时同学神秘地带来本封面上以简洁线条画着女人轮廓的小册子,脸上也挂着自满的笑,彦亭必将它借上一夜。

只留一根蜡烛,关了门,微暗烛光中,满是肉香扑鼻,读到在细密的吻中呻吟的女郎,彦亭的脸烧得通红,这羞赧的火一路蔓延在腿间,这时他却惊愕地发愣了:原本书中无名女郎的面容本模糊,她怎会变成明姊?错不了,两片颤动着的唇下,那微张的嘴里,只有明姊的牙齿会分也分开地那样不同,与她丰硕的身躯一样饱满而洁白,独立的个体哪!

彦亭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中本满是狂喜,看清那张脸后,突然局促地不知该如何面对了——他的唇却还在姊姊那双山丘一样的峰上,发咸的水几乎顺着泪道涌出来,他急忙熄灭蜡烛,强行切散了这叫人惊心的迷梦。

真是可怖!

世上太多美丽女人,克莱拉宝黛德丽嘉宝克劳馥曼丽碧华恼门塔文贝蓓丹妮白珍珠殷明珠胡蝶张织云陈玉梅梁赛珍梁赛珠叶秋心夏佩珍严月娴阮玲玉徐来谈瑛……

怎么偏偏是他的明姊闯入这幻想?最蠢钝的人也不会让两支出自同一对夫妻结合所出的血管交融。他不禁气恼,简直要跳起来去明姊的房间,往常生气时一样盯着她……他太久没看到睡前的明姊,她还穿着那件蕾丝的睡袍么?应该不,至少在外形上,她是要永远新潮的。

彦亭第一次发掘而非发明出秘密:他决心缄口,将这失控的思想带至坟墓。

那晚他绝望地以为此后似乎将是漫漫旷古的自我压抑,生活却在醒来后的第一个钟头便恢复了正常,甚至站在窗边抽烟的明姊看到他而淡淡地抛来一句问好时,他的回复也极顺利极平常,若不刻意去回想,彦亭几乎忽略了前一夜那不自觉的想象。直到上了大学,她还是他的姊姊,爱说笑,爱唱歌,自学的guitar和saxophone奏起来一点不含糊,他暗暗骄傲,姊姊总是走在时代最前头的。

——可那样年轻地结婚,也是时代的流行么?24岁。嘉宝没有结婚,克劳馥结过婚,仅仅维持四年,没人搞得清摩登女郎们最新推崇些什么。也许有父母和琼姊的期望,明姊竟早早地将终身托付给了一个男子。

这似乎不同于她过去游戏般的恋爱了,有第二个男子已同——也将继续同他一起分享着明姊的生活,有第二个男子将被姊姊献上她的歌。也许她早已唱了《阿里郎》给那人听,她认真唱起歌来是很好听的,家里的唱机总放着最流行的唱片:Russ Columbo, Bing Crosby和希佛莱,彦亭更钟情十几年前灌的中国曲子,她会笑他品味老土呢。

那男子是朝鲜人,都是叫他小赵的,在他们家借住已一年,也许是因平时都住在学校,彦亭从未发现一点这小赵同明姊之间情意的任何蛛丝马迹,直到饭桌上明姊宣布了这消息,看到爸爸妈妈与琼姊满意的微笑,彦亭才发觉自己竟受了整整一年的愚弄。年长者们都预知了它的发生,或许还参与了它的促成,只有彦亭仿佛是个彻底的局外人,被动地伸出双臂,接下姊姊早早种下、终于成熟了的果。

他一言不发地吃完饭,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一言不发地锁上门,心里怨起张彦明,怨起这femme fatale,不知羞的女人,穿着暴露出脖子、双臂与膝盖的短裙,所谓的摩登女郎,哈!怎还是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了回事?!通通是装出来的,去回力球场也好,到舞厅也好,全是这令人憎恶的虚荣女人为给旁人留下一个时髦印象的表演。

这样想自己的亲姊姊太恶毒,彦亭只发狠咒几句就止住,后悔极了。心中学着看到过的基督徒画个十字,到底都是人。

他模仿最在行,也知精髓难学得来,脚色还是要去体会而非模仿。就拿怨恨说,他留不下这情绪的。不忍心,也好像没这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怨恨,姊姊结婚该是天大的喜事。她将成为人妇、孕妇、主妇,每日报刊上社会新闻一栏中登上的弃妇也那样多,若姊姊的名字有一天也出现在了那上面……

彦亭控制不住往最糟想:姊姊幸福是最好,也许姊姊不出嫁最是幸福。一定要嫁,也……

又是流水声,彦亭住在学校时,姊姊每晚都最先洗澡。今天这一洗是为迎接崭新的未来吧!彦亭听着这微弱的声音发了愣,失着魂似的挪足至自己房门前,又沉默着坐回床上去,前进,后退,前进,无法再前进,他终于开了门。走廊空荡荡,水声近了些,浴室门紧闭,姊姊在里面——赌博似的,彦亭直直地定在门前,有人会觉得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会忏悔得如此虔诚么?),有人会觉得像思索中的元首(如此年轻稚嫩——),他想的是,这哗哗声真像倾盆大雨,真刺耳,姊姊的面容被它遮掩了。

水声猛停,浴缸里的水已放好,她的足迈入浴缸时,水面跟着涨,她的身躯也没入热水,水花该溅起些,她每一个动作,水都微起涟漪……彦亭盯着屋门发愣。今天她洗头么?平日是蓬松着的,像朵开得烂熟的花。人工的卷曲湿漉漉地聚在一起,水滴一粒粒掉落在地,姊姊的脸上没有任何妆饰,只有头发依着她。

彦明裹着睡袍开门时,看到的便是弟弟正站在门口,她面无表情地走开了。彦亭眼见姊姊的脸颊因方才的洗浴而潮红,也面无表情为她让了道。该是面无表情,笑奇怪,哭他更不愿。朝夕相处的姊弟礼仪:沉默。彦亭也肃然目视着姊姊进房关上门,原地伫了几秒,信步走进姊姊方才离开的浴间。姊姊留下的热气扑面,肥皂在地上,姊姊身上的芳香正来源于此,他深深吸一口气。浴盆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呢,也面无表情。他走近,几根沾水的卷发在水面漂浮着,他的唇微微颤抖了,像即将贴上酒杯边缘。他再无举动,只看着水面,好像透过它看姊姊残留下来的影,姊姊的脸和身体,起伏着的,安睡着的,抽着烟的,——即将出嫁,让另一个男人所交融了的。

彦亭终于是没有让自己浸在这水里,他匆匆离开,失着魂似的,前进,突进。

婚礼设在酒店(所谓的摩登女郎……),离家不近,姊姊在结婚的前一天就先去那暂住了,父母也跟着去,家里只剩彦亭。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消磨这一夜了,无所事事地拨着唱针,触到唱片的那一瞬,check to check响起来,check to check可以翻译成耳鬓厮磨吧,颊贴着颊的。只有床上和舞池能这么办了,姊姊的床单发皱,如果她和她的未婚夫在这张床上耳鬓厮磨过,那太不应该了,彦亭幼时也曾在这张床上同姊姊躺在一起。一个女人的床上有过两个男人——那是temptress。

结婚了:成堆的礼物与客套话,每一场婚礼上无数对新人经历过的誓词,吻……

彦亭始终坐着看着,他不喝酒,什么婚宴庆典都不喝。他看着台上,新娘与新郎站在一起,都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脸被新婚模糊了。

彦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世上有这样的事:无论他怎样不满,它仍无法顺遂他的愿。悲哀竟也无用,这是他最亲爱的姊姊使他意识到的,他从没想过最帮扶着自己的姊姊能这样残忍。他无法恨她,她是他的明姊。

彦亭终于流下眼泪,已太晚,宾客的泪水早在彦明与她的新郎交换誓言时就已挤出。

  

(结婚后,姊姊让密友们在自己的纪念册上留些照片与寄语,彦亭最先收到邀请,他半天想不到写些什么,只先贴了张自己的照片,请姊姊替他留一页,先拿给别人写,最后再给他。他在记忆里抓着些能登大雅之堂的句子,最后竟只莫名其妙地写了八个字:青青校树,萋萋庭草。姊姊看后笑着翻了白眼,这又不是毕业纪念册。是哪,以后为她写纪念册的机会多得是。他没什么好说,翻过一遍,有人只写了六个字:永远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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