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芳心小姐情系乡村

不要脸地拿语擦当饭了！李隆基｜高力士无差。小高P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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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能告别，离开时总以为天也要塌。到底没有。我太卑贱，哀痛动摇不了他。

过去上皇不入睡，我也难安眠。到巫州后，起初无法阖眼，是恐惧死亡降临在睡梦中。我死无所谓。却总觉得倘若我生命结束，上皇也将随着我的意识一同消失。我影响不到他什么，一厢情愿而已。启程时我痛苦地想：我的余生将这样寂寥地度过。最后顿悟到：所谓余生不过几日，这倒也好。

幼时我并无忧虑，未来得及考虑未来。若人问起，当只是在阿耶的庇佑下成人。如今看已成奢望。懵懂中不知何谓噩梦，也许只会幻想些家仆讲的凶神恶鬼。入宫后倒常失眠，我恶心极自己。战战兢兢面对着圣后，梦是不知是她还是宫中怨灵的狞厉的脸。都不存在。她那时也已经老了，老得不像帝王，老得慈眉善目。我看她时竟升起悲悯，这悲悯让我感到快乐。我第一次发现哀悯之情也可施加于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上，我可以拥有这权力。我甚至可以滥用这权力而不受任何惩罚。自那之后，我也可以安眠。早已不再会被聒噪的梦魇拖拽出酣睡，有时躺在床上猛地惊心，睁开眼时只想：愿他无恙。

以他现在的处境，如何无恙？我陪伴最久的人正在千里之外，身体成一把悬我颅顶的剑，我无时无刻不担心着的一把剑。若这把剑真正让我溅了血，我也是情愿的。只求他安定，只求他得善终。

虽夜夜难寐，不曾想竟已熬过了这么许多没有上皇的时刻，细数首尾已三年。这具枯朽之躯怎样苟活三年，大概全凭着描摹记忆。我清楚他的面孔甚于自己，画卷一样地悬挂心里，因年少便相识，蒙上层青春的明光。多麽闪亮的日子。想起总是思慕的：临淄王、太子、天子……都尤其美。这么一张姣好的脸，不可避免地染上衰老，染上愁苦，鬓上乌色涤去，留下深重年轮。太残酷。不该用年轻的记忆去面对如今的世道、如今的上皇。

上皇幸蜀途中，在望贤宫，我唯能听到他低低的太息。都不再年青，我不愿再去看一看自己是什么样，循声望向上皇时却仍抱着期待，自己也不知期待些什么。是游猎时活物应箭倒地那一刹那他眼中闪过的淡淡得意，亦或是他手握玉笛制曲时的莞尔？到底没有。都不存在。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上皇只是倚靠在树边沉默着，一片落叶也嘈杂。我想说些什么，他却只是倚靠，五官隐去、四肢隐去，只剩下这一个动作。

上皇好像成为那棵树的一部分。扭曲而畸形的一部分。可当我扶起他，触碰到他的手时，感受到的仍是低温的、衰老的、枯萎的肉。他真正老了，我想，我也是。

他的手在我的手中，轻飘飘的水轻飘飘地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想这是他的眼泪，他的眼泪第一次掉在我手上。那一刻我想怎么能够不爱他。抬眼才发觉是昨夜残留在树枝上的雨，他的面容平静，只看到微不足道的些许悲怆，那却是不知何时但早已镌刻在他脸上的。他的平静让我无措。我已忘却那一天怎样度过正如不记得这些浑噩之日中我的一切作为正如无法寻到任何听闻上皇登遐时的我的记忆。

我早已不是怯懦的孩童，初见血与褪色皮肤时的震颤早已经消失殆尽。我不知道也无意知道他的内里是否如尸体一样已腐烂殆尽，陪伴他的最后几日里，他的面色几乎已同逝者一样了，瘦削胜于他们，看着他的眼，只一片空黑。上皇似乎只是为死亡而生存下去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些我记忆中的逝者和上皇联系在一起。他竟会死。他竟会……

我竟会呕血。这张永远被奉承之语填满的老人的嘴终于能够再一次显出忠心，一同流下的大概不只有血，还有这双迎着风时就不住泪流的昏花老眼中的两注水吧。（上皇迁居后偶尔流泪，我并不知道是仅仅因年老、因风沙、因刺入眼中的睫毛，还是因思念……思念什么？我不该问。）这些自离开上皇便贮存在身体内的苦痛与悲哀自行勃发出来。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流泪了。望向北方，隐隐看到上皇一缕英魂登天殿，是年青的模样。我喜悦起来。混乱而复杂的年轻人，柔和也狠决，“究竟哪一张面孔是真正的他”？这样的问题交给后世思考，我不需问，不需想。那时他还直呼我：力士。则天圣后赐的名，直直将过往抹去了，只有未来。我少伴君侧，武周李唐，辗转两姓而无家，看到临淄王时不知是天意还是自我安慰，总不自觉地关注起他来，少时在宫中偶见他几面，眼神晦暗而似乎又盛满天真。那时我想我真不懂他，至死也无法懂。

长安是急速的。为什么偏偏我能够长久留在他身边？记忆也随着上皇之英魂飘向碧落了。为什么偏偏我无法在他最需陪伴时留下？问也无用，我已去，他已去。我清楚地感知到我的精神已在溃败边缘，思想却已经失控。我不住忤逆地想着他的名讳。像是成为人间最幽处深埋着的宝藏，方才为我独一人发现。如今我身边空无一物。六月充斥腐烂的蔬果的味道，充斥死亡的恶臭，汗流入我耳目，只剩沉默，像我在兴庆宫最后那几日他一样地沉默。事实是，眼翳使我蒙昧，我的双耳也寂静，世界一片模糊。我能够听到他的心跳，看到他的安静的曾被刻在无数尊像上的面容。

我想起他吟诗时起伏的语调想起他流转的双眸，他在两个断句之间的低低的短促的呼吸让我心乱如麻，快乐得几乎颤栗，因他的呼吸我能够深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无法呼吸了，似乎重又成了不可亵渎的神像，顷刻间幻化作泡影，只一瞬火树银花。我正与他一同枯萎。

罢罢。不必再回长安城，华清水一池碧玉，大明宫永不蒙尘。回首一生可谓圆满，唯有一恨。无须多言，我是当继续去侍奉上皇的。蒙圣恩，力士因上皇获新生，也该随上皇而死。再见之时，便是此恨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