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芳心小姐情系乡村

young and damned and fair

【金焰/刘琼】致友人函

伯瑶:

我鲜写信,总觉裸身般尴尬,此番是祝你即将的生日,也是为中国方才的新生。我们都可说上年纪了,见证你我年华流逝的是银幕,还是战争?常常我从铁蹄刈故乡的噩梦中惊醒,张开眼竟是可被称作爷叔的年纪,而中国却是崭新的。敌人的轰炸未夺去我的生命,流弹在我脸只刻下皱纹,这六年来,我似乎一切尽失,流亡途中看报纸时总能看到你的面庞,似是你也加冕,成为了“电影皇帝”,可你还那样……。你五官未变,蹙眉(这却是我一直不很爱看的)时那道剑沟许是更深了些,仍那样赤诚,仍那样安静。现在我看看秦怡,她那双含秋波的大眼睛还可爱地闪着,秋波竟被日日的相处消磨掉了。

前几年你和她拍《忠义之家》,想来我和她的结缘是因你,实在叫人笑,我讹你去当了影星,你也向我介绍秦怡,她真镇住我了。可算扯平!有时我们聊起你,她总颇认真地分析着你的表演,平日从未对我这样在意呢,她“刘琼”、“刘琼”地叫,有人觉得我肚量小,总为秦怡吃别人的醋,惭愧。可她讲到你时——也许是因我认识你比认识秦怡得更久——我一点不妒忌,反而恍惚:自我归沪,你又赴港,我们一年未见。去年我们深夜散步长谈,突然我想像过去那样,“大刘”、“长脚”地叫你,恐怕真这样做了,连我自己也要笑出声,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外号出来时我们年青,总以为愈“大”、愈夸张愈好……天地变了。现在叫你,还是刘琼么?同你直呼我金焰一样地怪异。你家人唤你作伯瑶,我想,你常说我于你像兄长,那么便给我你的家人一样的权利,让我以他们给你的名字那样叫你吧。

香港那边怎样?我去过几次,都没有长留。一次是和人美逃出上海,光想着性命,全然没顾上周边环境。第二次是同秦怡刚处朋友不久,她去那儿拍戏,我真不想离开她,便也跟着去了,注意力只在她身上,更分不出心去留意这城市。吴祖光硬是撮合,让我俩在那儿结了婚,你没来真太可惜,大家都喝得痛快极,秦怡还和郭沫若他们玩起小孩子才喜欢的游戏,若你在,定指着他们大笑。听你在香港甚至比在上海更受欢迎,我说的不错的:人爱的是你的fascination(该提醒我,以后减少使用英文字的频率!),即使你换了名字,不叫刘琼,而是李琚或张瑶(你笑了么?写下这句时,我想的正是你的笑。不是大笑,更像一种会心的微微的笑。……太久未再见你这样笑),那也不变。我说,是你挺拔的身姿,然人何故都视你作“衣裳架子”?纵这印象对有志向的演员更是桎梏——可喜你摆脱这单一的偏见,这桎梏却推动你的星路。我始终记着你本在政法学院是要当大律师的,“刘伯瑶律师”!没人将这样叫你了,可后悔?

说到生日,不铺张是极好事,太低调也没劲。在联华时,我只请些最亲近的,人美自是年年未缺,回到上海后,四周环视,除萍水之缘的舞女酒徒,竟几乎无一人可与之举杯畅饮。你又要嫌我变了:也许王人美或秦怡同你抱怨过,我一直一副“不怨,不悔”的刚直模样,你该笑那是装出来的了!你最清楚过去我多么风光,这样说多少有些滑稽:多自恋。夜难寐时,我也会禁不住想,若留在上海,也许我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也不至于叫你刘琼夺了电影的皇冠啦!——这是玩笑话。我知你在那样的时刻,决顾不上什么排名、什么敬称。

我是无比盼你回来的。又恐人因那邵……的关系,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正确的人将国家带往新生,我无疑狂喜,可因种种缘故,我再没法给在汉城(现在它改了名,英文字念作Seoul,朝鲜话中是“首都”的意思,并不好听,我和家人都还称它汉城)的家人正常通信,我不希望天堂上的父亲知道,他为之奋斗,以至付出生命的事业,换来的却是……我珍重我的兄弟甚于自己,同胞的相残,始终叫我难过得很。走在街上仍能看到为解放欢欣的人群,我本该加入他们。不说伤心的!

仍记得九天前,我和秦怡在外滩看着烟花绽放,人们喜悦,歌声随着风,汇成同一支迎这无比丰收的金秋的曲,天翻地覆慨而慷,旧时代彻底地消失了。这是随着我过去的生活方式,能适应么?并不清楚,无法保证。没什么是一蹴而成的。我还期待着未来,期待着再同你促膝。

匆匆,顺颂

俪祺

老金 十月十日晚

再:报纸说你去港后拍戏怠工耍明星架子,我们都断然不信的。但还千万小心行事,你这样的名气,实在容易让人抓了把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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